好威风的皇帝，扯着贵妃娘娘的头发，问她，怎么把太子殿下教成了这样？怎么把太子殿下教坏了？
贵妃娘娘默不作声，嘴角洇洇地往外渗血，但她的眼神在说话，她跟我说，小楚犰，出去玩吧，去找你阿姐玩。
我没有走，而是像一条藤蔓一样，扭曲在父亲的脚边，恳求父亲饶了贵妃娘娘吧，她并没有犯错，实际上我也没有犯错，为什么要这样做呢。
我那简直不是在恳求了，我像街头的乞丐，在下跪乞讨，乞讨他留下贵妃娘娘一条命。
我绝望极了，我大喊着，你这个杀人凶手！
我的父亲一怔，看我的表情变了，他嘴里嚷嚷着，变坏了，太子殿下真是变坏了。
作为惩罚，我被绑在梨花椅子上，眼睁睁地看着贵妃娘娘被三尺白绫勒死，然后被挂在房梁上，这一切的行为都是在众多侍女的面前完成的。
我的父亲想告诉我，贵妃娘娘这个下贱的女人教坏了他的儿子，死也要下贱的死法，不像我的娘亲，还是很乖巧的，就让大家看看，高贵典雅的贵妃娘娘，脱下一层皮以后，什么都不是，比地上的尘土还要下贱。
我看着滞在半空中的贵妃娘娘，无声无息地流眼泪。
我对她讲，原来我真的有两个母亲，一个在天上思念着我，一个在人间守护着我。
因为我的皇帝父亲，两个母亲都在天上思念着我，再无一人守护着我了。
此后，每年烧纸的时候，我都要对贵妃娘娘讲一句，您是高贵典雅的贵妃，您是雍容华贵的贵妃，您就是和别人不一样，是旁人比不上的。
03.
我仍然是尊贵的太子殿下。
我的挚友南宫玹武功盖世，剑法超群，更重要的是，他的手里握着军权，我的父亲视他为眼中钉，肉中刺，却毫无机会除掉他，除掉一个弱小的人容易，甚至可以说除掉一堆弱小的人也很容易，但是像南宫玹这样的人，不容易。
我父亲的心眼极坏。
那年南宫玹带兵出征，我的父亲断了粮草，封了官道，是要这样一支守护黎民百姓的军队自生自灭，这是最坏的手段，只能坏心眼的人才能想出来。
我想，或许我们都是他手里的纸鸢吧，想摆弄的时候就摆弄，不想要了的时候就揉成一团。
后来，南宫玹沉默着回来了，手里捧着破损的头盔。
我想象那种情形，开始流泪。
我不会再等了，我不可能再等了，我是无比尊贵的太子殿下，我要亲手割掉皇帝的脑袋，剖开他的胸膛，挖出他的黑心。
只不过，要杀皇帝的人太多了，比如我的兄弟柳天下，他是楚漓的儿子，是唯一一个从乱葬岗里逃出来的人，我们心里都清楚，结局只有两个，我杀掉我的父亲和兄弟，或者他杀掉我的父亲和我，老天可能觉着杀兄弑父罪孽深重，于是无形中更加偏爱柳天下一些。
柳天下也有软肋，武林盟主陆有善是他的心上人，我见过陆有善一面，确实长得不错，武功也高强，性情温和，是个好人，但是命不好，和柳天下纠缠在一起。
我这样的混账东西也是有心上人的，可惜他与我不熟，因为贵妃娘娘的悲剧，我不敢打扰他，更不敢纠缠他，只是他的命比起陆有善，那就更不好了。
他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，在隶属于北镇抚司的青竹教里做事，外号江南公子步欢喜，青竹教的名字听起来很高雅，做的事却非常下作，他们每人手里都有一个小册子，上面全是朝廷命官的名字，杀掉一个就划掉一个，这里不能说杀掉一个，应该是杀掉全家。
可怜的小欢喜就做这样的事。
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人，或者说，不爱说真心话的人，他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琢磨着怎么杀人全家，只有少部分时间，在杀完人以后安静地坐下来，翻一翻上官枂的书。
可他没想过，有一天那册子上也会出现上官枂的名字。
在隅州城，他杀了隅州太守沈功名，却放走了上官枂，他这算是放弃自己的生命了。
当晚来杀他的人是他的师兄，如果来杀他的人是瑶千尺的话，他可能还会死的好看一点，但是他的师兄没有胆子违抗圣旨，只得把他的脑袋割下来挂在隅州城门口，然后痛哭三天。
我派人把他的脑袋取了下来，装在木盒子里，和我娘亲的荷包，贵妃娘娘的香囊放在一起。
我的心里极平静。
父亲，您又欠了我一条命，您该怎么还呢？好像不论怎么还，都还不清了。
前一阵，有个算命的说，柳天下是九五至尊之命，他是一定要赢的。
我用了三天的时间消化这个结果。
那夜，柳天下率领千军万马杀气腾腾地来太子行宫找我，我觉着这个结果也可以接受吧，或许，我杀了我们一家不算惩罚，非得柳天下杀了我们一家才算惩罚，这样的惩罚爽快极了，谁都不要放过，我的长姐，我的妹妹，都不要放过，这样才算惩罚。
于是我主动露出干净的脖颈，让他砍我的脑袋。
恍惚中，我涣散的灵魂听到一声巨响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脑袋落地的声音。
没有关系，我便去天上找我的母亲了，我的两个母亲。
还有无头公子步欢喜，他们都在天上等着我。
我是太子楚犰。
我为自己代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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