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他得救了。
少年醒过来，他黑发遮住半张脸，满身的狼狈，长睫垂下来，在那双寒潭般幽深的眼前落下一片阴影。
他的衣衫破旧，补丁带着补丁，黄沙黏连着鲜血，躺在白玉做的大床上，房间很大，空空荡荡，墙壁是喷金的黄，耀眼的明晃晃的光几乎映的人眼睛都睁不开。
躺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，他几乎以为自己死后上了天庭。
外面有铃铛声再次响起，他赶紧闭上眼。
听到那清冽的声音说：“别装啦——我知道你醒了。”
他睁开眼，看到昏迷前遇到的那个少女。
她穿着一层薄薄的金纱，上面还镶着许多小亮片。
她问他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少年的眼底带着抗拒，虚弱的身体警惕的弓起来，这是个十足防备的姿态。
“嘶——救回来一只狼崽子，”她的眼珠是很特别的金黄色，像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，注视着你的时候，像是能看穿世间一切伪装。
少女眼底还带着浅浅的笑意，那笑意不达眼底，他感觉到胸口一阵闷疼，情不自禁想低下头——那是属于上位者的威压。
他说：“没有。”
没有名字。
在父亲抛弃他的时候，他就已经死了，那个名字也不再有任何意义了。
对方似是了然的点点头：“这样啊，那就叫你阿离吧。”
“我叫阿眉，你要记住了，”她伸手从腰间取下一串金色的铃铛，系在了他的手腕上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：“我救了你，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，得永远陪着我，不要试图逃跑哦，你带着我的铃铛，不管跑到哪我都会找到你的——”
少年伸手想把铃铛取下来，那铃铛像是嵌在了他的骨头上，纹丝未动。
他抿了抿干裂的唇，墨色的眼底有什么东西疯狂生长。
少年垂下眼，垂落的黑发遮住一双阴郁的眼。
他曾今绝望痛苦，在黑夜里挣扎，最后也终将被那缕黑暗湮没。
他早已深处地狱，她要他陪着，所以他从地狱里爬出来。
如今他成了她的仆人，少女眼里满满的自信，用着得意的语调跟他说：“不要试图逃跑哦，要永远陪着我——”
少年垂下眉眼。
她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招惹了一头怎样的怪物。
***
他后来才知道，自从他来到蓬莱山后，五境中一个小国突然崛起，以雷霆之势迅速统一五境，成为六国霸主。
此后五境太平，六国繁盛，战乱已经过去，当年的苦难已经被遗忘。
不会有人记得他的名字，而他脱离世间苦楚，陪伴她一生。
她带他去看太平盛世，像真正的凡人一样与他玩闹。
那段时间日子过得很快，少年长高了，一岁一岁长大，少女还是那副惊艳绝美的模样。
她容颜不老，神魂不灭，而他一介凡人，他曾今是她的弟弟，现在是她的哥哥，以后还会是她的父亲，甚至她的爷爷。
他会死去，而她永远长存。
他心里生出恐慌感。
这恐慌感让他在这蓬莱仙境开始修炼出灵根。
那时候她刚入世，意识还很困顿，从山下一番游历回来，把他随意往蓬莱山一丢，自己回了山顶一睡就是数百年。
他每日守在她修炼的洞口，絮絮叨叨与她说着这近百年发生的事。
他小心翼翼伸出爪，在她的领地留下自己的记号。
那时候的他还多卑微啊，少年的心里脆弱又敏感，生怕她厌烦生气丢弃自己。
可她从不嫌他烦，笑着说等再入世一定要带他下山好好逛一逛。
一晃百年过去，苏媚再次入世的时候，她还是那幅少女模样，而当初瘦弱的少年长成高大的青年，目光绻缱的站在树下看着她。
山上的日子肆意悠闲，他曾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。
直到一日天雷滚滚，蓬莱山向来湛蓝的天空灰暗下来，尚在吃饭的苏媚突然脸色巨变，说自己要下山一趟。
他跟着她下山，只见原本的繁华盛世再次变成人间地狱，入目可见，半空浮着一层飘渺的黑气，那是枉死之人的怨气。
苏媚突然脸色惨白，拉着他的手一个劲的说：“阿离阿离，我闯祸了，怎么办——”
那时候他还不懂她的话是什么意思，直到第一道引雷劫落在了蓬莱山。
那一次她身受重伤，他几乎目眦欲裂。
那时候他才知道她的身份。
原来苏媚一觉睡了数百年，忽略了人间事，导致人间气数散尽，民不聊生。
那九道引雷劫后，苏媚便不知所踪。
他找遍五湖四海，无一音讯。
后来他回了蓬莱山，翻阅古籍，这才知道了她的去处。
可惜那时已经过去数百年，他灵根刚成，执念已深，反倒入了魔，肉身迅速老去，眼看已经是油尽灯枯。
他只能以禁术将自己的记忆刻入灵魂深处，坠入轮回之道。
再相见，她是一国帝姬，不再叫阿眉了，随了国姓，她说她叫苏媚，封号未央。
他轮回一世，她却已经历数百年，独身渡过不知道多少劫数，看着自己的肉身一次又一次死去，亲人朋友痛苦不堪，而她却一次又一次轮回。
再醒来，一切又是新的开始。
她不再深陷局中，看的太破，因此总想得过且过。
她不再是当初刚入世爱笑爱闹的阿眉了。也不再记得他了，可他一眼就认出了她。
她还是喜欢收集金色的东西，宫人们说帝姬奢靡无度，他笑着纵容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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